赵尧打小反应就比别人慢半拍,用他爸赵顺开的话来讲,那是三脚踢不出一个响屁,吃屎都赶不上热乎的。
上幼儿园时,他能盯一棵树或一株花老长时间,一动不动,不知道小脑袋瓜在想什么,旁人叫他两声没回应,隔一会儿才回过头搭理人家。老师让他站起来回答问题,他磨磨蹭蹭半天,吭哧瘪肚蹦不出一句话。有一天他爸接他放学,班里的同学都三三两两结伴走了,只剩下他坐在教室里发呆,他爸在校门口左等右等不见他人影,于是径直走进学校,路上碰见老师张蔓婷,遂问儿子人呢。张蔓婷一头雾水,不是都走了吗?两人又急慌慌地折回去,一瞅,嗬!好嘛,跟教室那儿打坐呢!他爸叫了他一声,没反应,随即回头跟老师悄悄说,这孩子反应忒慢。不料这句话他倒是听进去了,几十年间心里像是扎了一根刺。后来别人旁敲侧击地说他反应慢半拍,他扭头就跟人家当场翻脸:“你他妈才反应慢,你他妈全家都反应慢。”
赵尧他爸和他妈苦口婆心地跟他说,别人叫你的时候你得应一声。小赵尧眨巴着溜圆的大眼睛,撅嘴一翘,别人打扰我看东西,我为什么要答应啊?听了这话,他爸气得朝他的小屁股蛋子连踹好几脚说,瞅见老家村里那二傻子没?别人叫他他不理人,再不理人,你就是那二傻子。
后来稍微长大点儿,上了小学,赵尧这毛病算是改了,可从根儿上讲,他这叫性子慢。性子慢,干什么都慢,画画慢,写作业慢,想事情慢,回答问题慢,和人说话也慢。经常是一写作业就磨蹭到后半夜,尤其是到了寒暑假结束前一天晚上,左邻右舍都熄了灯,就他家的卧室里还一闪一闪亮着,像是夜海中孤零零的航标灯。
一个鸡兔同笼问题,他爸愣是从天亮讲到天黑,到最后他也没弄清一群鸡和兔圈一块儿到底均有几条腿。他不停叨咕着,谁他妈有大病还是怎么嗻,谁没事儿干把鸡和兔子拴一个笼子里?
他爸打着哈欠时不时抬头看看挂钟:“动作麻利点儿,你瞅瞅这都几点了?”
他妈护犊子,帮他打圆场说:“你这性子,都是让你爸给压的。”
他爸一听来了气:“放屁,他从小反应就慢半拍,打娘胎里带的,甭净往我身上扣屎盆子。”
他妈也动了火:“说谁放屁呢你?再说一个试试?试试?”
赵顺开是急性子,是个风风火火闯九州的主儿,干什么事儿都讲究一个词——效率。吃起饭来扒着只碗六七口消灭完大米饭,走起路来像是参加竞走比赛步步生风,喝起酒来脖子一仰跟下水道似的酒水直往下淌,抽起烟来像是患了高原反应吸氧气瓶一样叼着支烟猛嘬。
赵顺开怎么也没想到,儿子的性格竟和自己正好调了个个儿。为了脱掉儿子慢性子这层皮,赵顺开思前想后,决定从体育项目入手。都说搞体育的人脑袋灵光,反应快,这话不假,不信看看电视上那些打乒乓球,打篮球,踢足球的体育明星们,没一个反应慢的,动作稍微迟钝一点儿,球就照面门子呼上来。再说练短跑长跑的,反应过快了还有的抢跑呢。
可练什么好呢?赵顺开看着成天进进出出不到一米六的赵尧想了好几天,打篮球吧,个子还不够;打乒乓球吧,小区没安台子;踢足球吧,自个儿也是半吊子,连基本规则还云里雾里。当时体育频道正巧赶上播已在国内外各大赛事中崭露头角的林丹首次大战马来西亚拿督李宗伟,各种杀上网、四方杀、劈扣看得他热血沸腾。嘿!有句老话儿怎么说来着,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回头赵顺开从单位的旧仓库里倒腾出一张羽毛球网,又找来一盒粉笔,跟揣宝贝似的顺回了家,隔天起了一个大早,在居民楼和锅炉房当间儿找了一片空地,用粉笔歪歪扭扭照葫芦画瓢地圈得有模有样,再把网子搁中间一立,一个简易露天羽毛球场落成了。
寒来暑往,不到一米六的赵尧的球技日臻成熟,在小区里大杀四方,从同为不到一米六的小学生到一米八的彪形大汉,全都逐渐沦为他的手下败将,输的那叫一个落花流水,丢盔弃甲,最后连他爸赵顺开都略逊一筹。可赵尧在平时反应该慢还是慢,一上球场那股子机灵劲儿才显出来。赵顺开无奈的摇着头,你倒是偷南瓜带摘葫芦——两不耽误。
其实话说回来,也不是说性子慢就不好,性子急就一定好。照赵顺开的话来说,社会发展这么快,你不跟别人去拼去抢,跟在人家屁股后头什么都捞不着。赵尧跟他爸针尖对麦芒,干嘛非得跟人去争去抢啊,该是我的最后还是我的,不是我的抢了也没用。
气得他爸破口大骂:“你个小糊涂蛋。”
生气归生气,抽完一支烟后,赵顺开又开始和儿子忆苦思甜起来:“早些年,粮食都不够吃,吃不饱就得饿肚子,换成是你,该怎么办?”
“抢着吃?”
“哎,对喽。另外我还琢磨出一个技巧来,第一碗先少盛点儿,盛半碗,这样你就比别人吃的更快,等吃完了再满满添一碗。”
赵顺开一脸旗开得胜后的洋洋自得。
赵尧他妈打开门扯着嗓子喊:“哎,行了行了,别跟那儿瞎白话了,我说,赶紧让他写作业去,要不又且得后半夜。”
接下来几年工夫,赵尧的个头像泼了大粪的庄稼一路疯涨,到了大专毕业,他的个子直接窜到了一米八一,整个人瘦骨嶙峋,衣服挂在身上晃晃荡荡,像是干瘪的麻袋片子。有同学跟他开玩笑说,你要是半夜出去穿一身白,再举一把长柄镰刀,别人还当你是白无常呢,准吓一跟头。
毕业典礼后的那天晚上,赵尧他们一宿舍人倾巢而出吃了顿散伙饭,吃完饭后转脸儿就各奔东西。隔天赵尧醒来时,脑袋昏昏沉沉,太阳已经爬上楼顶,日头如火。他的胃胀的难受,翻江倒海,头天晚上泛酸的酒液如鲠在喉。宿舍里空空荡荡,从敞开着的窗户灌进来阵阵热风吹得不知道谁留下的秋裤和袜子左摇右摆。赵尧咧着身子到冷水房胡乱洗了把脸,又摸了摸昨天因酒醉摔下楼梯导致后背上早已凝固的血痂,不禁长吁短叹起来。对铺的魏东、斜对铺的李瀚和临铺的毕晓天下了煤矿当技术员,上铺的王乐肩扛背驮着大包小包回了老家另谋出路,斜上铺的宗海在市里找了家专业不对口的化妆品公司做宣传。赵尧锁住宿舍门,一瘸一拐地走出学校,太阳正烈,汽车在滚热的马路上急慌慌地奔走,像是开水烫了屁股。
行吧,打今儿起就算正式步入社会了。
前方道路平坦,两侧郁郁葱葱的柳树朝他迎风招展。他昂首阔步,放声高歌,引得路人纷纷侧目:
太阳出来我爬山坡。
爬到了山顶我想唱歌。
歌声飘给我妹妹听啊。
听到我歌声她笑——呵——呵!
几天后,赵尧由早到晚㧟着个单肩挎包整日在人才市场门口瞎晃悠,一瓶“康师傅”矿泉水和一纸袋“棋子”烧饼捱过一整天,塞的胃里直发胀。早晨快八点,人才市场周边,几个穿着一身笔挺西装、打了摩丝头发根根直立的售楼小哥满脸堆笑,逮谁给谁塞传单;一群身穿迷彩服四散而坐的农民工随着包工头的喊叫一呼百应,呼啦啦全都围了上去,争先恐后地伸直了胳膊抢名额;街边卖红薯的、卖豆浆油条豆腐脑的、卖包子的,各种香味交织混合着青草味、汽油味迎面扑来,闻得胃里直起腻。赵尧扽了扽脖领子,抻了抻衣服下摆,从包里掏出一沓子打印好的简历,如同朝圣信徒一般走进人才市场,看了一圈后,像递名片一样挨个儿发到一溜面试官手里。
“就这?哪儿凉快哪儿呆着去,我们要的是本科,看清楚没有啊?去,去。”
赵尧一听来了气:“本科怎么了?牛什么啊你牛?”
“得,得。下一位,下一位。”
赵尧一连吃了几天闭门羹,那张大专毕业证像张擦屁股纸一样被人嫌弃来嫌弃去。他垂头丧气地走出人才市场,像尊石狮子一样蹲坐在门口一侧的台阶上,气呼呼的一口大半个凉烧饼,两口少半瓶矿泉水。
夜幕四合,发动机的轰鸣由远及近,忽大忽小,像城市沉睡中的呼噜声,又像海浪,阵阵潮涌。赵尧的下巴颏儿泛青的胡茬上粘着几粒烧饼脆皮脱落的白芝麻,他呆呆地看着万家灯火,忽然想起很久以前,他爸带着他旅游到一个当地顶有名的寺庙去求签,那个老和尚在看到他爸掏出三张百元红钞后,装模作样摇了一顿签,随后两眼放光地说你儿子必能高中,将来是块当老板的料儿。
“放他丫的臭屁,这年头儿,和尚也这么不靠谱。”
时来运转,转天赵尧通过中介公司签约了一份到一艘游轮上当海乘的工作,前提是先得到一家饭店端一整年盘子实习。
“海乘?说白了不就是海上服务员吗?这个还需要实习?不是有手就能干吗?”
“话不能这么讲,你想想,你得给客人点菜端菜,这个流程你得熟悉吧,碰到难缠的主儿,该说什么话,不该说什么话,得门儿清。再说了,保不齐还得有国外游客,你这英语还没达标呢,一出海就得一年半载的,不得提前适应适应。”
黑中介一通云山雾罩的话术把赵尧侃晕了,现在他满脑子里想的都是碧海青天和肥大的一直在头顶盘旋的海鸥,一句“May I help you,sir?”换来老外十美刀小费。
三个月后,饭店找了个由头把赵尧辞退了,事后他才知道黑中介和饭店沆瀣一气,专坑像他们这种刚毕业的愣头学生,两三个月倒腾一拨人,跟晚清时候西方列强诱骗雇佣华工到海外没两样。气的他对着大门破口大骂,真想一脚踹在老板滚肥溜圆的肚子上。可后来他逢人倒吹起了牛:“哥们儿,不是我跟你吹,想当年,咱也是当过海员的主儿,知道那是什么日子吗?一年里头得有大半年漂海上,没事儿支一躺椅到甲板上,哎呦,那日子,神仙来了都不换。”
“哎?不对啊,上次你说的可是海乘。”
“改了,改了,后来早改了。”
要说起头些年,赵尧混的确实不如人意。眼巴巴看着身边的哥们儿一个个买房的买房,购车的购车,娶老婆的娶老婆,就他拖拖拉拉的性子,跟驴拉磨似的搁原地打转,钱没攒下多少,逛过的地方倒是不少。从北到南,由东到西,都快赶上南水北调和西气东输了,不明所以的还以为他整天倒腾什么大买卖。赚钱的风口那是一个都没赶上,风口来了,还得故意往身上绑俩秤砣呢。摸着兜里几个钢镚儿,赵尧总是拿自个儿开涮: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阴德五读书,咱呀,没那个发财的命,有多大胃吃多少饭。那几年,他当过保安刷过盘子,干过销售卖过机票,睡过地下室也住过星级酒店。眼瞅着快到三十啷当,业没立成,总不能一直漂着连个家也没落着。于是和女朋友苏晓娜合计,三十岁之前要不先把婚结了,好歹有个窝,忙活一天回去还能有口热乎饭吃。领证前一天晚上,两个人把兜里零零散散的钞票和银行卡铺了一床,算来算去,一直算到还没出生的孩子上幼儿园,最后俩人因为孩子将来到底由谁爸妈来带争执不停。这时赵尧想起之前看到的一个笑话,说是一对小情侣因幻想着一张子虚乌有的五百万彩票分配不均弄到不欢而散。
“八字还没一撇呢,想那么远干嘛?吃饱了撑的,船到桥头自然直。”
接下来赵尧的生活紧锣密鼓,领证、办酒席、度蜜月、备孕,小日子像是牛市的股票一路高歌猛进,一气呵成。苏晓娜的肚子眼看一天比一天大,赵尧的心却揪的一天比一天紧——天底下为人父为人母这事儿,保不齐全是赶鸭子上架。
苏晓娜在一个燥热的夏天晚上,羊水突然破裂,疼得她躺在床上直叫唤,赵尧慌了神,脑子一片空白,绰起电话一顿乱拨,差点儿输成“110”。等救护车的空档其实顶多也就十几分钟,赵尧后来跟苏晓娜讲,那段时间像是静止了一样,直到救护车闪着灯一路开到门口,才重新听到挂钟“咔咔”响。一众白大褂边用担架费力地抬着苏晓娜下楼梯边安慰她,仿佛安抚前线下来受伤的战士。医院走廊的灯光白晃晃的,亮的人心里直发慌,苏晓娜一路上手死死地攥着床单,额头渗出密密的汗珠,被几个医生径直推进了产房。
赵尧被挡在门外,看着亮起的红灯忐忑不安,一会儿站起一会儿坐下。
“女孩儿,七斤七两。”
“母女平安。”
“恭喜恭喜。”
赵尧把一瓶凉脉动递给嘴唇发白的苏晓娜。
“冷的?你是不是有毛病?谁生完孩子喝冷的?”
“噢对,我给换去。”
走了两步又踅回来:“要不然给她起名叫脉动吧?”
“你怎么不起名大动脉?一边玩儿去!”
说来也怪,自打结婚后,赵尧的工作倒变稳定了,两者之间仿佛有种不可言说的联系,要不然古人常把成家和立业搁一块儿呢。
苏晓娜有一姐姐,先她好几年成了家。姐夫比赵尧大整一轮,是一家上市公司的高管,经济收入那是自然没的说,光是每年的分红就得好几十万。石玉昆说,钱为人之胆,这话一点儿没错。不信你看,赵尧和苏晓娜一句话没说对付,苏晓娜就冷不丁把她姐夫拎出来。
“家里的事儿你也该上点儿心上点儿心,钱没姐夫挣得多吧,也不能处处比不上人家。”
赵尧一听这话立马老大不乐意,遂据理力争,最后吵到一个说城门楼子,一个说胯骨轴子,猴年马月的事也都抬出来。按理说,小两口拌拌嘴吵吵架也是常有的事儿,床头吵架床尾和嘛,可有些话从旁人嘴里说出来就变了味儿。逢年过节,赵尧免不了去老丈人家串门,一来二去,熟络之后,老丈人嘴里便把不住门儿,有意无意地把话题绕到姐夫上边,一开始,赵尧没在意,打个哈哈过去了,到了后来老丈人变本加厉,一照面就锣对锣鼓对鼓地说:“你可要跟你姐夫好好学学。”赵尧当面嘴上没说什么,只一个劲儿地点头说好,好。等回了家,跟老婆埋怨起来。
“我跟他学什么?啊?嫌我赚钱少早说啊?用得着一次次的吗?再说了,五根手指头伸出来还不一般儿长呢。”
“又没说你别的,就说这个做家务,有前手没后手的,哪次不是我给你擦屁股?”
接下来又是叮叮咣咣一顿碎(cui四声),噼里啪啦几声吼。
好嘛,这是旧愁未解,又添新愁。
赵尧还穿着睡衣就被老婆撵出了家门,小区里天气微冷,树影婆娑,吊在树间的夜灯散出昏黄的光晕让人昏昏欲睡。他找了一个台阶坐下,从口袋里摸出一盒黄金叶,抽出一根,点着,伴着冷气吸入吐出。远处走来一个上了岁数的保安,晃着手电筒慢悠悠地过来了。
“嘛呢?还不去睡?”
赵尧抬起脑袋答非所问:“来一根?”
“跟老婆吵架了吧?甭害臊,这事儿我见多了。”
“嘿!老爷子,你也忒八卦了点儿。”
转脸工夫又到了一年十月一,苏晓娜决定回一趟娘家,距离上次回去已经是两年前了。临出发前一晚,苏晓娜兴致勃勃地翻箱倒柜整理衣服,短袖和羽绒服摊了一地。赵尧在一边逗女儿玩,有一搭没一搭应和着苏晓娜。
“我跟你说,你兴致高点儿,别推三阻四的,到了甭成天一副苦瓜脸,听见没有?”
隔天起一大早,两人跟难民逃荒似的抱着孩子拖着行李赶去火车站,车站是乱的不能再乱,人们乌央乌央地从四面八方冒出直朝着检票口涌,数量有限的闸口截住了人流,检票员像是双手不停盛粥赈济灾民的暖心菩萨。即将延误的乘客高举着车票从人群间一路躜行,仿佛手持圣旨进京面圣的朝廷命官。
一岁半的女儿上了车后,东瞅瞅西看看,这儿摸摸那儿闻闻。赵尧欢喜地把她抱到腿上,女儿提溜着一双大眼睛惶恐地扫视着不断涌上车的乘客。列车启动,速度逐渐加快,把参差的房屋和树木迅速地甩到车后,远处灰蒙蒙的山脉高低起伏,晨光透过车窗暖烘烘地泻进来。
赵尧看的有些出神,女儿叫了他好几声都没反应。
“瞎踅摸什么呢?”苏晓娜说道。
一路上,两大一小三个人辗转了高铁和小巴,女儿晕的上吐下泻,像一只左摇右晃的不倒翁,直到天擦黑才到家。
第二天快到吃晚饭时,老丈人提溜着两瓶杏花村从村里老宅风尘仆仆地才赶回来。
对着赵尧和姐夫说:“昨儿晚到的吧?咱们今儿多喝点儿,解解乏。”
赵尧瞟了一眼苏晓娜,转头说:“行,今儿爸喝多少,我跟多少。”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三人喝得酒酣面热,话题也扯得没边儿了,从官渡之战聊到四渡赤水,从孔老夫子聊到鲁迅老舍,最后不知道怎么又抡回到家庭琐事上来。
老丈人忽然凑过来,拍了拍赵尧的肩膀,喷出一股浓烈的酒气说:“小赵啊,你可要和你姐夫好好学学。”
一句话噎得赵尧跟姐夫都愣了神,端起酒杯不是,接话茬也不是。这时候赵尧慢半拍的老毛病又犯了,搜肠刮肚了半天憋出一句是,是,您说的是。还好姐夫帮忙打了圆场,饭后姐夫轻拍了拍赵尧的大腿说:“小赵,别往心里去啊,爸喝多了。”
打人不打脸,骂人不揭短。驴倒嚼都有够的时候,这是干嘛啊?一次又一次的说,驴拉磨呢?可这些想法,赵尧只是在五脏六腑间交流。
赵尧闷闷不乐地闷了最后一杯酒。
临睡觉前,赵尧和苏晓娜在卫生间给女儿洗澡,关起门来,蒸蒸的热气直往上浮,憋得三人脸通红。赵尧肚里有气,没忍住嘀咕了两句,话还没说完,苏晓娜立马不乐意了,仿佛一只充过了气瞬间爆裂的皮球。
“他是长辈,说你两句怎么了?有本事你和他说去,我不想听。”
一句话堵得赵尧半晌说不出口,气得他当场摔门而出,女儿坐在浴盆里不知所措,整间屋子都战战兢兢,客厅里的大人们面面相觑,只剩下一帮孩子还在自顾自玩耍。
“咦?怎么了这是?”
“大过节的,吵什么架呀?真是的。”
赵尧独自下了楼,忽然觉得自己很委屈,想哭却哭不出声,眼睑像是早已干涸的河床。一阵干冷的风掠过,赵尧不由得抖了几下,从背面看,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在啜泣。路上人际寥落,偶尔有几辆发了疯似的汽车呼啸穿过。他想起了大学刚毕业时某天晚上也同样失魂落魄。连抽了三支烟后,他摊开两只粗糙的手掌狠狠搓了搓脸,悄无声息地转身上了楼。
开门声吵醒了尚在浅睡状态中的女儿,女儿翻过身子一轱辘爬起来,像是刚做了一个梦,冲着赵尧的方向奶声奶气地大喊:“爸爸是鲨鱼!”
赵尧没听清,说:“什么?”
“爸爸是鲨鱼!”
赵尧这次听清了,高兴地将女儿一把抱起,两张大小脸紧贴一起:“噢,对,对,爸爸是鲨鱼,爸爸是鲨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