印象中,我的童年是在整日的暴晒中度过的,好像永远没有冬天,只因为记不起当时的寒冷。明晃晃的太阳散发出来的光和热让我总是汗流浃背。
午后的阳光晒的异常毒辣,打在密不透风的水泥板制的屋顶,穿过透明的玻璃窗户洒在屋里的白瓷砖,令窝在水泥和钢筋混凝土垒砌成的屋子里的人们不时地口吐热气头晕耳鸣,虽然一直开着风扇“突突”地转个不停,但也只是杯水车薪。即使是躲在离大院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罩着下面的阴凉地儿,不一会儿也是面庞红肿皮肤瘙痒。趴在树上的知了也是三叫一停似乎昏昏欲睡,从跟前颠簸过的麦黄色的狗耷拉着脑袋和耳朵伸长舌头气喘吁吁地盯着地面仿佛在寻找人们不小心丢弃的冰棍儿以解口舌之渴。
有几户人家不知道是前天、昨天还是今天洗的深色背心、白裙子和花裤衩挂在阳台晾衣服的绳子上,任由着打开着的窗户偶尔灌进去的热风懒洋洋地随风摇曳。
钱青峰腆着滚圆外露的肚子,蹬着条外穿的红白相间的运动裤衩,趿着一双浅蓝色的凉拖背靠着大槐树。随手扔了一瓣刚吃食完尽的西瓜皮,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巴四周残留下来的红色瓜汁,顺手又擦掉黏在泛起在下巴上的一层青胡茬上的瓜瓤。伸进右手的食指到嘴巴中抠掉塞在牙缝里的杂物,边抠边说:“这刚缴获回来的战利品吃起来就是香。”
“嗯,嗯”。我们几个从塞满食物的嘴里挤出一句以表赞同。
这时候,夏荷一手攥着一沓零碎票子,一手牵着她心爱的狗从锈迹斑斑的铁大门出来了。
钱青峰显然看到了,用手抻了抻衣服的下摆,抹了一下嘴角残留的西瓜汁,像夏荷的黄皮狗一样轻飘飘地颠儿了过去。
“这是干嘛去啊?”钱青峰一脸嬉笑。
“管得着吗你?”夏荷白了她一眼。
“你说咱们邻里邻外的,你就不能跟我好好说话?”钱青峰压低声音。
“谁跟你是邻居,住对门了吗?”
“甭管住不住对门,只要住一大院咱就是邻居,嘿嘿。”
“哦,现在想起是邻居了?你拔我爸自行车的气门芯的时候怎么不说了?”
“哎,那不前提是我不知道你爸就是我敬爱的老师么。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一家人不认识一家人。”
“少跟我贫嘴,你拔一次就算了,每天都拔,忒缺德点了,我爸这回真是生气了。”
“是,是,不过我这真是受人蛊惑,误撞亲人。要不这样吧,我一会儿背俩大西瓜到你家负荆请罪去?”
夏荷忍不住“噗”的一声笑了。
这时候,在树下乘凉的我们一齐大声喊:“夏荷姐,一会我们背俩大西瓜去你家负荆请罪去?”
“去,去,一边儿呆着去,一群小流氓。”夏荷眉飞眼笑地牵着狗走开了。
钱青峰挠了挠头又重新踱到大槐树下。
钱青峰经常跟路过的女孩子套磁,陌生的熟悉的,认识的不认识的。当然,这其间的对象得限于十六到二十岁之间长得还算清脆可人的小姑娘。
后来发展成,我们常常站成一排,学着钱青峰向过往的年轻姑娘们大喊:“姑娘呦,你为什么不理我?”
那些路过被我们调侃的年轻姑娘有的恶狠狠地瞪我们一眼随即走开,有的则骂上一两句,我们就嬉皮笑脸的再接着起哄。
一直以来,我都觉得在生活上的启蒙老师除了我爸就属比我大五岁的钱青峰了。我从我爸那儿学到了马走日象走田、掩耳盗铃的典故还有打羽毛球的技术,钱青峰则让我领悟到阴阳相合男女相吸、两块五的“大前门”抽起来与四块的“纸钻”味道不同以及投币游戏机中“拳皇”的攻守技巧。我想,如果我的生命中缺少了钱青峰这位良师益友,我可能在当时懂得的道理最起码要晚上三到五年才会领悟到。就像新中国如果缺少了邓小平总理这位总设计师,改革开放的春风就要可能晚上几年或几十年才能吹到。
钱青峰除了拍婆子外,他的第二大嗜好就是痴迷于各类电器。他对各种电器内部的复杂线路悉数精通,并且能够自制和改装出各种电动的小玩意儿。小到“四驱车”的升级改装和电动马达配置,大到房屋白墙内隐藏的电线的短路断路,如庖丁解牛一般信手拈来如数家珍。仿佛一个医术高明的老医生在不依靠任何医疗器械的前提下直接用手摸着孕妇的肚子就能揣测出究竟是怀胎几月,是男是女。
有一阵子,院儿里流行玩两节五号电池驱动的“四驱车”。我把我妈每天给我的早点钱节省下来攒了将近一个月,到“春天商厦”的一处柜台前一股脑儿毫不犹豫地花了出去,购了一台在当时样式还算比较流行的“胜利冲锋”。时至今日,我都认为,我现在的体格消瘦形销骨立全是拜赐于那时候将近一个月的时间没吃过早饭。我托钱青峰帮忙,要他把我的车子改装的更牛逼一点儿。结果和别人赛车的时候,由于场地的局限性,车子不能完全发挥性能,车壳和白帽银身的小马达都撞了出来甩了半米远。
我捧着破损略显残缺的车子来到钱青峰面前,碰了碰运气问他:“这个还能修好吗?”
他瞅了瞅,乜着眼说:“四驱车是不可能了,但可以改成二驱车。”他说话的神情犹如一个经验老道的猪肉贩子胸有成竹地磨着尖刀应顺着顾客的需求问是切下五花肉还是肥肉彪子。
后来我对他说:“你可以做一个电动的火箭,偷偷放到李大爷坐着的椅子下边,一下子把他射上天,那样咱们夏天就永远有免费的瓜吃了。”
轮流到彼此各自的家中聚会久了,难免会受到大人们的腹诽和不乐意,弄得自个儿也不自在。但考虑到“组织”不能总是过着这种风吹日晒的生活,于是全票通过,决定得找一个安身栖息之所。
钱青峰说离这儿不远处有一座废弃的工厂,据说之前好像是造塑料的,是座塑料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