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之葱茏,清婉时光
夏日的阳光,照例是毒辣的。人们说它毒,它便毒了;说它辣,它便辣了。然而在这毒辣之中,草木却愈发葱茏起来,绿得几乎要滴下汁液,浸染了行人的眼睛。
我走在城郊的小径上,两旁的杨树排得极密,叶子层层叠叠,筛下些支离破碎的光斑。树根处杂草丛生,知名的与不知名的,都争着向上蹿。有一种草,生得细长,顶端结着穗状的小花,白中透青,风过时便轻轻摇曳,显出几分伶俐相。我想拔一株细看,不料它的根扎得极深,稍一用力,竟带起一大块泥土,惊动了潜藏其间的几只蚂蚁,仓皇逃窜去了。
蝉声从四面八方涌来,忽高忽低,忽远忽近,分明是极吵闹的,听久了却觉得寂静。大约是因为这声音太过单调,反将其他杂音都掩盖了。偶尔有鸟雀掠过树梢,发出短促的鸣叫,倒像是这蝉鸣大潮中的几粒沙子,转瞬就被吞没了。
转过一个弯,眼前豁然开朗,是一片野塘。水不甚清,泛着淡绿色,上面浮着几片睡莲叶子,圆圆的,边缘微微上卷,如一只只摊开的手掌。有蜻蜓点水,翅膀在阳光下闪着金光,倏忽又飞远了。塘边生着芦苇,高可及腰,风来时便齐齐弯腰,发出沙沙的响声,仿佛在窃窃私语。
蹲下身,看见水边泥土上印着许多细小的脚印,大约是鸟雀或田鼠留下的。忽然一只青蛙从芦苇丛中跳出,扑通一声没入水中,激起一圈涟漪,将倒映在水中的云影搅碎了。不多时,它又在不远处露出头来,鼓着眼睛瞪我,腮帮子一鼓一鼓的。
日头渐西,热气稍退。远处村庄升起几缕炊烟,笔直地插入天空,到一定高度便散开了,融入暮色之中。田里劳作的农人开始收拾工具,他们的身影在夕阳下拖得很长,动作迟缓而疲惫。一个孩子骑着自行车从身边走过,车铃发出清脆的声响。孩子看见我,愣了一下,随即咧嘴笑了,露出缺了两颗门牙的牙床。
回程时,天色已暗。萤火虫不知从何处冒出来,三三两两,在草丛间游荡,忽明忽灭,如同谁撒了一把碎星子。捉了一只放在掌心,它却不亮了,只是急急地爬动,六只细足搔得我发痒。张开手,它便飞走了,很快混入同伴之中,再也辨认不出。
夏日的葱茏,原不过是草木拼了命地生长,昆虫拼了命地鸣叫,农人拼了命地劳作。这清婉时光背后,尽是无声的挣扎与消磨。
然而人们只道是美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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