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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半部 母亲的一生(上) 提要
随着岁月的流逝,母亲经历了战乱,被迫离开了家园。带着对家乡的眷恋和对未来的迷茫,踏上了颠沛流离的旅程。后来在生活的磨难中,用自己的智慧和勇气一次次战胜了困境,她始终保持着对生活的热爱。解放后身处动荡的社会加上迫害,父母被迫抛棄家园,带着我们再次走上离乡别井的道路,一家8口分两批离开家园踏上了逃亡之路。

(四)回归祖国 落户农场
1978年7月8日,烈阳高挂,我们走了半天的山路,又累又喝。于午后抵达了中国边境的友谊关,入关后我们被安排在凭祥的一个临时接待站办理归侨登记手续,然后去另一个临时搭建的食堂排队领饭。经过了几天几夜的颠簸劳累,这一顿饭虽然简单,但我们的内心都感到特别的温暖。第二天我们转到凭祥的另一个接待站等待安置,每天一大早母亲就外出逐个营房去打探父亲和兄弟妹的下落。日起月落,两个星期过去了,一天我们得到了父亲在广州的消息后,母亲立即买了去广州的火车票并拍了电报通知父亲。两天后。我们坐上了从凭祥出发去南宁再转到广州的长途火车。经过漫长的两天两夜,在天将黑的时候到达了广州。站台上看到了来接站的父亲和几个兄弟妹。分隔差不多两个月后,一家人又幸运的重聚在一起,五妹和母亲紧紧的抱著哭成了泪人。
在广州三元里的归侨收容所暂时住了下来。这个收容所的前身是医院,现在改做归侨收容所,容纳了几千人,都是从四面八方涌来的越南华侨。我们一家八口在收容所内其中一个大厅里面的一片角落里栖身。收容所里到处都乱哄哄脏兮兮的,每天我们的日子就像游魂野鬼般度过。到了9月下旬。广州政府决定关闭收容所,全部归侨给安排分配到各地的农场安置。我们一家人给分配到广东省斗门县平沙华侨农场。到了农场,放眼四望,长长的黄泥路尘土飞扬,四面都是甘蔗林和稻田,疏疏落落的房子也是破破旧旧的。对于在越南住惯大城市的人,一下子心理的反差很大,有几个人不愿意下车甚至还哭了起来。我们一家人给安置在沙美分场的一个临时搭建的大棚屋裏。

安顿下来后,三个最小的弟妹给安排进入平沙小学上学,恢复了他们中断的学业。父母,哥哥,我和大弟给安排到生产队里参与农场的生产劳动,和当地人民一样跟着生产队扛起锄头拿著簸箕干起了锄泥,拾猪粪,喂猪,赶鸭,在晒谷场上晒谷打麦穗,过上了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简单生活。父母看到我们兄妹三人过这样的生活,心中不忍,到学校去恳求校长给我们一次上学的机会。学校答应了让我们考试,一个月后,我和哥哥考上了平沙中学三年级,我的大弟也获准进入小学继续他的学业。自此可怜我的父母两个人每天扛着笨重的锄头过著面朝下背朝天的日子,母亲的十个指头都给锄头磨损了皮。农场的土地上也留下了他们一脚深一脚浅的痕迹。每当夜幕降临,母亲总是坐在简陋的屋前,望着星空,想着眼前的生活,计划着我们未来的路向.
当年的农场,粮食都是配给的,粮票,肉票布票都按人头分派,每天在饭堂里吃大锅饭。我们兄弟几个正当发育时期,分配的粮食真的不够,所以最开心就是每周一次去总场的墟市购物,那是自由交易市场。在那里能够自由的购买到各种喜欢的肉食。虽然路途遥远,但是母亲每个星期都会去墟市买回来我们爱吃的肉食给我们补充营养。 冬去春又来,1979年2月,中越打响了边境战,政府号召归国青年参军作翻译兵,派员到各个农场征召华侨青少年入伍。我参加了中越语翻译考试结果有幸选中,3月我背着简单的行囊离家到湛江的廉江军校受训去了。那天我家的大门上贴上了"光荣之家"四个大字,我的那一份粮票也留下给家里。虽然家里多了一份口粮,但是母亲却少了一个得力的帮手,她更加的辛劳了。春耕到了,从来没有务农经验的母亲,又跟着生产队卷起裤管一脚高一脚低的踩在那满是泥泞的田里插秧,锄草。又或是种菜,施肥,在大太阳底下,手上脸上都混和了汗水和泥土,一天下来,腰板都累的直不起来。乍看之下母亲活脱脱的成了一个乡村农妇。
基于农场生活条件比较差,各方面也比较落后,再加上生活习惯,很多人无法适应农场的生活,部分归侨生出了外逃之心,开始策划大规模的海上逃亡。父母也觉得在农场的生活没有出路,为了我们有更好的将来和理想的生活。他们决定再冒一次险,就是让我们逃离农场去到另一个更广阔的世界。6月下旬,父亲到湛江的军校把我接回家后的第三天。就匆匆的把我和哥哥,三弟五妹四个人送上了偷渡的船。就这样我们一家人第三次生离,也不知道何时才有相见之日了。

两个星期后,父母也带着两个最小的弟妹上船出海了,经过两天的漂流来到了香港。但是香港政府却直接把全船人都送到了拘留所里,然后转送到了香港的维多利亚监狱,关押两个月后香港政府把他们全数遣返中国,发回原居农场。至此父母身上的钱已经用完了,也找不到出路。只能继续留在农场干活。

毕竟天无绝人之路,差不多两三周后。父母收到我们兄妹从香港汇回来的一千元,灰了的心再次燃起了希望。同年10月父母带着两个小弟妹再次从海上逃离,母亲回忆说那天晚上天色特别的黑,一颗星星也没有,海上也没有风。這次出海,用了一个晚上又回到了原點。一直到中午船才开始稳定的向前航行,又过了一天一夜船顺利的到了澳门的水域,说来还算有点小运气,因为当天我的小妹哮喘病发作兼上船上有个孕妇正在作动要生孩子了,所以立即得到了澳门教会的出面帮助,第一时间把两个病人送到了医院,全船人也获准上岸并得到安置在九澳难民营里。 在难民营里母亲又启了另一段无根的岁月,难民营里条件很差,食物短缺,卫生环境恶劣。每天无所事事,生活極之无聊。母亲也没有闲着,为了打发时间和帮补生活,母亲從难民营附近一间塑胶花加工厂取货回难民营里加工,这原是简单不过的手工,但是一枝塑胶花由六七层花瓣組成,一箩花就是过千花瓣,单是拔花瓣,就经常弄得手指破损流血。將拔好的花瓣由大到小一层一层的合成,再加上一個承托花枝的花托,一朵朵艳丽的塑胶花便完成了,再送回工厂领取那微薄的工钱。

虽然如此,可母亲从未放弃对生活的奋斗,她依然每天做着这一种工作。如此这般的在澳门难民营度过了漫长的两年半,表面上看似平静但心中却无时无刻的牵挂着远在海外的儿女们,这种思念和牵挂一直苦苦的煎熬着母亲的心。终于苦尽甘来,1981年的12月底,父母拿到了赴英国的家庭团聚签证,带着希望与期待,从澳门难民营踏上了前往英国的飞机,与分别了两年半的我们团聚了。一家人经历了几度离乱终于又聚在一起,在机场见面时一家人相拥在一起的场景,那哭声是撼动心灵的,每个人的眼睛都哭肿了。
(六)植根英国 安度晚年
踏上英国后,母亲可以说是摆脱了她坎坷的前半生,迎接她的是光明和美好的未来。母亲的生活重心转移到了家庭和我们身上,她细心的照料着父亲和弟妹的起居,做回一个真正的家庭主妇,闲时逛逛街,在花园种花剪草,也自有一番乐趣,英国的生活虽然平淡但一家人经历了几番风雨后团聚一堂的日子充满了欢笑。母亲开始过上了幸福的生活,她总会露出满足快乐的笑容。感觉前半生上天给予她的磨难也得到了补偿。
父亲也兑现了他结婚当日对母亲的誓言,在工作之余,每年都带著母亲去欧美洲,东南亚各地旅游,他们的足迹也踏遍了祖国的锦绣山河,父亲把最好的都馈赠给了母亲。
当我们兄弟姊妹各自成婚后,母亲开始享受弄孙之乐。我开始创业时孩子还小,母亲从旁给予我支持,帮我看顾三个幼儿,大大的减轻了我很多的顾虑。我的儿子们可以说有一半的时间是在外婆身边长大的。母亲一直无微不至的给我们爱和支持,她的爱是如此的細緻,温润了我们每个人的心。
在母亲嫁给父亲40周年后,父亲补给了母亲一个特别的婚礼,证婚人是我和哥哥,观礼的都是他俩的全部子孙,虽然婚礼上没有婚纱,却有鲜花,钻戒和儿孙们满满的的祝福。那一刻我看见母亲笑得好幸福。
然而,命运总是充满了变数。在母亲晚年的时候,病魔突然降临,在她七十三岁的高龄接受了胰脏肿瘤切除手术,经过了48个小时的观察期后留院10天调养身体,然后是漫长的三个月康复期。但即便在病榻之上,母亲依然保持着她坚强的个性。半年后母亲的身体渐渐的好转,脸色也红润了。正当我们一家人放下心头大石,老天又再次作弄人。
2010年8月的一天,我的小弟在为我工作的途中,遇到了童党的滋扰袭击,导致卢内出血抢救无效。母亲在医院见到小弟的最后一面是他染满了鲜血的脸面。母亲哭的天昏地暗,一连几天都在深沉的悲伤中度过。这个突如其来的刺激给了母亲一记重锤。母亲的人生经历了这么多的难关她都挺过来了,唯独失去小弟是她不能接受的事实,我除了对母亲有深深的愧疚感外不知道怎么样去安慰她破碎了的心?我相信没有任何一种痛是比得上老年丧子之痛的,那真的是撕心裂肺的一种痛。白头人送黑头人的惨况令到母亲刚刚恢復的身体有了重大的变化。几个月后我陪同母亲去做例行检查的时候,血液样本显示出潜伏的癌魔复发了。
当医生确认母亲癌症复发,癌细胞已经蔓延至肝脏和背部,再也没有任何药物可以医治,唯一能做的只有依靠吗啡药来镇痛。我听后,整个人好像跌进了冰窟里。母亲得知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却出奇的平静,她让我问医生,自己的生命还剩下多少日子?医生坦白的说,这种情况,通常不会多过六个月,但是如果接受化疗,会延长2至3个月的寿命。同时化疗的副作用很多,也会增加痛苦。母亲一口拒绝了,默默的接受了这个残酷的宣判。没有激动的表情,也没有问为什么会是我?从医院出来后,母亲还说: “这样也好,让我知道自己时日无多,我能够有时间安排自己的事情也是一件好事”。接下来的几天,母亲让我帮忙着把她自己需要处理的事务一一的办理妥当。表面上,她显得十分的镇定和坦然,看见我们担心忧愁,还反过来安慰我们。说什么生死有命,她能够活到这个年纪已经很不错了,唯一不能释怀的就是她最小的儿子英年早逝。
母亲把自己的身后事都安排妥当后,感觉上好像轻松了,除了间歇性的疼痛来袭,情绪波动也不算太大。在病中的这一段时间,母亲也有两件事是值得安慰的,第一是能够看见她的大孙子结婚。那天母亲拖着疲乏的身躯端坐在沙发上开心的接过了她大孙子和孙媳妇奉上的喜茶时,整个人都是精神饱满的。接着就是她在病中度过了75岁生辰,儿孙们环绕膝前,母亲对着我们说她此生是不枉过了。
(七)寿缘已了 与世长辞
日子就在欢笑夹着点点哀愁中一天天的过去了,秋风也送走了炎热,一天早上,母亲没有如常醒来,我们发现她在高烧中,立即致电给医生,医生赶来后只望了母亲一眼,摇摇头叹息一声说,你们有心理准备吧!就这一两天的事了。我很不愿意接受这个事实,整个下午不停的摇晃着母亲,又是退烧药水又是米汤的喂给她吃,希望母亲能醒过来。可是费了我半天的力气母亲还是一动不动的。这个时候电话铃声响了起来。原来是母亲娘家唯一的亲人(前面提到的母亲堂侄子的女儿)从美国打过来的电话。我匆匆的在电话里说了母亲的情况,那边说会尽快飞过来探望母亲。我立即回到母亲身边再次摇晃她并在她耳边诉说著美国的亲人要过来看望她希望她一定要挺住。然后奇迹发生了,母亲好像感应到了那远方亲人的呼唤,她的手无力的动了一下,再一下,一直紧闭着的双眼缓缓的睁开了,目光空洞无神的望着天花板,此刻我相信母亲的内心一直深深的牵挂着她娘家的唯一的亲人。两天后这个娘家的姪孙女从美国飞了过来,与母亲相伴了一个星期。这个星期母亲的疼痛比任何时候都来得凶猛,但是她都咬著牙关忍受了过去,带著微笑把她最好的一面来与这个侄孙女共度她生命中最后的美好时光。一周后母亲已经精疲力尽,身体上的痛来得更为剧烈。虽然如此,母亲却用她坚强的意志延续了七个星期的寿命。换句话说母亲是用七个星期的痛苦折磨来换取与侄孙女七天的短暂相聚时光。 深秋的一个徬晚,窗外笼罩着沉沉的暮色,飘着毛毛细雨,我凝望着床上昏睡的母亲,紧闭的双眼下是瘦削的脸庞,带着深深的疲乏,被单下的身子像孩童般瘦小。曾经120斤的健康身体,现在只剩下不到80斤。一想到这几天来母亲所受到的折磨,她的身体也日渐衰弱,我就管不了自己的泪水任它流了一脸。
在母亲病重的这一段日子里,我们兄弟姐妹和父亲不分昼夜的陪伴在她身边,伺病在床,照顾她的起居。我们母女俩也时常进行深情的对话,回忆过去的点点滴滴,分享我们人生的喜怒哀乐。一天,我们母女又有了一次深入的倾谈,母亲对我诉说了她深心里面的话。完了母亲紧紧地抱住我说:能够拥有一个我做她的女儿,是她这一生最大的福气。末了她还说,她走的那一天让我们都不要哭,一定要坚强的面对生活。说完后就整个人虚脱了一样的挂在我身上。想不到这竟然是我和母亲之间最后的一次对话了。从那天起母亲一直昏睡了一天一夜,偶而皱了皱眉头,呼吸越来越微弱,我们都不知道母亲能不能再醒过来?在我看来,母亲快要走到她生命的终点了。
最终,在我们姐妹三个人的陪伴下,紧握着母亲的手,目送母亲微弱的呼出了她生命中最后的一口气,在平静与安详中走完了她75年的人生旅程。
后记:
母亲离开后有一段很长的时间,我陷入了深深的自责里,我常常想如果那一天母亲没有醒过来就不必多忍受七个星期的痛苦折磨了。有时我会不自禁的问自己我是否做错了? 但是我却得不到任何答案。
唯一不遗憾的就是在母亲人生路上的最后一程,我一直陪伴左右,细心的照料,也尽了一个做女儿的责任。此生与母亲在一起的时光也成为了我心中最宝贵的回忆。 母亲的离去让我们深感悲痛,但她的精神与母爱,却永远活在我们的回忆中。
愿我的母亲在天堂安息,下辈子我还要做您的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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