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要好好念书,听老师的话,长大了别像……你爹一样,要啥没啥。”
“爹,俺会听老师的话,俺的名儿还是他起的哩。”
“好,好。”
一天放学,香菱哭着跑回了家。
小人参问她,她不说,只一个劲儿哭。
小人参心疼地把香菱搂在怀里说,受啥委屈了,跟爹说,没事,天塌了有爹扛着。
“他们说,他们说……”香菱上气不接下气。“俺是没爹没娘的野种,你不是俺亲爹。”
“哪个水蛋壳子说的?”
“他们还骂爹,是三寸丁。”
小人参的火蹭一下蹿了出来。
“日他娘的,谁说的?”
香菱支支吾吾地说:“石头跟柱子。”
这时,赵二婶从外头院儿过来了,听见屋里一顿嘈乱,撩起厚门帘,跨进堂屋,问咋回事。小人参涨着红脸没说话,把香菱丢给赵二婶,绰起炉钩子就奔出了门。
赵二婶跛着小脚追了出去,小人参背后传来赵二婶慌急的喊叫。
柱子和石头家门外很快围了一圈人。
柱子妈还在院儿里酘衣裳,高老三透过院门门缝,觑着眼,瞅见小人参手持炉钩,迟迟不敢开门。柱子推开屋门探出脑袋,高老三呵斥他藏到屋里不准出来。
外头的人议论纷纷,有问小人参缘由的,有劝小人参先把手里的炉钩子放下的,但没有一个敢上前阻止的。
有人脑子快,跑到学校把何定国请来了。
何定国三步并作两步,从小人参手里夺过炉钩子。他把小人参拉到一边,劝了半天,小人参胸脯一挺一挺的,最后整个人委顿下来,接着竟圪蹴下哭了起来。
高老三畏畏缩缩地开了一道门缝,看到小人参蹲在地上缩成一团,像只蜷起来的毛毛虫,心里一酸。接着慢慢打开门,走了过去,弯下腰轻轻拍着小人参的驼背,嘴里不断重复着,等我回去揍那俩小王八羔子去。
小人参哭罢,用脏袖子抹了抹脸,缓缓直起身,谁也没理,一脸茫然地走了。
寒来暑往,时间像石狮村的槐树叶子一样,绿了又黄,黄了又绿,周而复始。
一晃数年过去,香菱蹿成了大姑娘,生得俊俏水灵。尤其是一汪春水般的大眼睛,纤长的睫毛覆在上面,让人忍不住心生怜爱。
这一年,香菱该上高中了。
很多人都夸香菱长得俊,也有些风言风语在村子里流传,这些个话一并传到小人参耳朵里,小人参笑着说,总有些个人吃饱了撑的没事干,不去管他。
慢慢的,村里的媒婆陆续踏进小人参的屋子,来给香菱说亲。
镇上常年卖糖人的糖人张的二儿子张二奎,木匠李的大儿子李小山,羊倌赵全的儿子赵双喜等等。名气最大的还要属村支书的大儿子魏建军,村支书托镇上最有名的媒婆王秀梅替他儿子说亲。
都说媒婆的嘴能说会道,这话一点儿都不假。
王秀梅一张巧嘴,说得天花乱坠,说香菱只要嫁过去,那就是少奶奶了,你这当爹的还不得跟着吃香的喝辣的。
一开始,小人参还坚持打算推掉这门亲事,可架不住王秀梅这张嘴,再加上几杯小酒下肚,说得小人参晕晕乎乎。还好最后回过神来,嘴上说考虑考虑,拉扯了好几次,才把她打发走。
王 秀梅刚一出窄巷子,呸得吐了一口痰,什么东西,不识抬举,也不撒泡尿照照自个儿,长得跟武大郎似的,穷的连张席子都没得,还挑肥拣瘦,要不是村支书托老娘,才懒得进你这破院儿。说罢细蔫蔫地走了。
香菱刚把书包挂起来,刚撩起门帘,就看见小人参边喝着酒边哼着小曲儿,还时不时咂摸着嘴。
“爹,今儿个是啥好日子?这么高兴。”
“菱,你过来,爹跟你商量个事儿。”
小人参借着酒劲儿把村支书托人说亲的事说了。
“俺不同意,俺想接着念书,不想嫁人。”
“听着,菱,爹是为你好,村支书家里有钱有势,嫁过去以后,就再也没人敢欺负咱。”
“爹,你要是真为俺好,就让俺把书念完,俺不想一辈子呆在这儿。”
香菱泪汩汩的,小人参心软了。两只干瘪的手擦去香菱脸蛋上的泪珠说,爹没文化,还是个残废,一辈子活得窝囊,俺虽说不是你亲爹,但一直把你当亲闺女,爹就想让你这辈子活得比爹好。
“爹,你就是俺亲爹,俺谁也不认。”
“不嫁就不嫁,也好,念完书出去见世面,好,好。”
“爹,得罪了村支书咋办?”
“爹都土埋半脖子了,不怕得罪人。”
“呸,呸,爹不瞎说,不瞎说,爹还要长命百岁哩。”
“好,好,长命百岁。”
秋风起,黄叶落。
我再一次见到小人参,是一年秋天。
小人参已经老的不成样子,头发花白,眼睛浑浊,耳朵也有些听不大清了。
他颤巍巍地拄着拐棍和我说,香菱给他来信了,让我帮着念念。
他支棱起耳朵,生怕漏掉一个字。我念完后,他问我加拿大在哪。
我解释说,咱们这头儿是白天,那头儿就是黑夜;咱们这头儿是黑夜呢,那头儿就是白天。
小人参默坐无言,半晌,他才喃喃自语,俺闺女有出息了,菱有出息了,去见大世面了。
说着说着,他吃力地扶着拐棍站起来,一深一浅地朝着南山方向走去。我紧跟在他后头,生怕有什么闪失。
半路上,我们遇到了一群孩子跳皮筋,他们嘴里喊着:花轱辘车套白马,白马不走拿鞭打,一鞭打到姥姥家,姥姥叫我上炕头,姥爷叫我吃馒头,舅舅骂我干杏头,舅母舅母你别搁扭,不吃你的饭,不喝你的酒,当天来了当天走。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