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乐哥是上了大学才渐渐熟稔起来，他睡在我上铺，一到早晨会发现，他的内裤或袜子总是沿着墙缝漏到我的床铺，他翻遍被子找不到了便喊我一声，我再给他递上去。那时候，乐哥还没谈恋爱，一身肌肉，头发染成土黄色，穿梭在球场间像是罗德曼。
其实我和乐哥高三就认识，当时我从普高转到了一所定点专业的培训学校，学校很小，总共两个班级，圈在一间小院子里，乐哥兼任两个班的班长。冬天的清晨，天儿还很黑，外头很冷，我们极不情愿的从床上艰难地爬起，穿好衣服后，像游魂一般从窄门陆续走出去。乐哥早已立于院子中央，嘴里叼着的铁哨子发出的尖锐如同公鸡打鸣一样划破天空。等队伍集合完毕，乐哥站在头排，口中反复喊着“一二一”，领着我们在那弹丸之地一圈一圈地跑操，长长的队伍像是贪吃蛇，倘若弯儿拐小了，经常头排的人会捱到队尾人的屁股。
刚上大学的时候，我一口气报了四个社团，一个社团的会费是十块钱，总共花出去四十。这时候乐哥凑过来和我说，凑个整吧，咱俩再报一个一样的。我问他，你想报什么？他嘿嘿一笑，当然是报一个姑娘多的社团。我挠了挠头说，你到底是想泡社团还是想泡姑娘？他说，有什么区别？也是。他接着说，报书法社吧，我喜欢写字好看的姑娘。我说，那你还不如直接报文学社。他说，不行，我只喜欢写字好看的姑娘，不喜欢写小说或者写诗的。我没再多问。
书法社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如果不常去，人还是认不全的，何况不是次次都满勤。头一天，一眼望过去，一帮大老爷们儿，姑娘倒没多少。我用手遮着嘴偏过头和乐哥说，看来咱们来错地儿了。他微微摆着手说，不急，再等等。神态自若的像是早已预知草船借箭结果的孔明。应社长要求，每个人都要自我介绍一遍，于是一个接一个地上到讲台再下来，像是轮流向老佛爷报菜名，有的连普通话都没说利索，舌头好像被两排牙齿犬在里边儿倒腾不出来。介绍的间隙，又陆陆续续进来不少女生。一到有女生介绍，我就和乐哥拿一双眼紧紧盯着，可到最后还是渔网捞虾米，名字和人脸对不上。晚上乐哥翘着脚尖躺在床上翻手机，我问他，你干嘛呢？他把手机亮给我看说，你看，这几个你还有印象吗？我一看原来是书法社的QQ群，他正对着名字盲猜呢，有种只看鸟腿猜鸟名的感觉。我说，这哪能猜得着？没想到最后还真让他猜中几个，也不能完全说猜，应该是脑子里还有点儿印象。当时乐哥对着手机大叫一声，就她了。我和魏峰正在下铺摇拳皇，吓了一跳，手一哆嗦，没按起跳键，我的人物被对面一个大波干死了。乐哥口中的她，是他后来的女朋友叶一涵。
我向乐哥献计，用不用我替他写封情书，魏峰执笔。乐哥嗤之以鼻地说，都什么年代了？你那套早过时了，瞧我的。他追女孩儿的惯用伎俩如同程咬金的三板斧——制造偶遇、深情唱歌、深入聊天。没想到他直接用第二板斧就把叶一涵拿下了。那天，社长让每个人都即兴表演一个才艺，乐哥站在讲台上当着众人的面指名道姓地给叶一涵唱了一首国语版的“K歌之王”，那一刻，袅袅的歌声从喉咙里缓缓流出，好像周围全都暗下来，一道光打在他的身上。转过头再看叶一涵，羞得用两只手遮住了脸，耳朵根早已一片红色。我们笑着大声起哄，我忘了那天他俩有没有牵手。
乐哥的衣柜比之前更乱了，因为除了上课，剩下的时间都拿来约会，没工夫整理衣服。学校里不缺花前月下的地方，英语角、后山的小树林、食堂顶楼幽暗的杂物间，这些全都是情侣们首选的幽会佳地，倘若领着另一半碰到熟人，便会点头微笑打个招呼，再辗转换到另一个地方，像是必须在一个妥善安全的场所交接秘密情报。
乐哥甜蜜的爱情生活仅仅维持了三年，大三那年，他的爱情戛然而止。
很多年后的一天，我和乐哥去了大学校园故地重游，到了傍晚，我们酒足饭饱后去陡河河堤上散步，河道很宽，河水汩汩地流着，这声音搁在平常极容易让人忽略，可在那天却格外美妙。我们站在河堤上，各自点着一支烟，他猛吸一口吐了出去，接着打了个饱嗝说，踏实，真他妈踏实。我说，什么踏实？他说，吃饱了真让人踏实。他忽然说，每次到这儿来，我就想起叶一涵来了。我没来得及搭话，他就接着说，要是搁以前，如果有人跟我说为了爱情能翻山越海，我信，现在，我不信了。我没有说话，我预感着他没说完，抽着烟默默地看着他的侧脸。他也抽着烟，两只烟头忽明忽暗，像是浮在夜海中的灯塔上不停闪烁的航标灯。他转过头问我，你说，爱情是什么？我说，我不知道。他说，临毕业的时候，我记着有一天对她说，等毕业了跟我回老家吧，她想都没想一下就说，不行，我要留在这儿。就在那一刻，你知道吗？我忽然觉得她很陌生，一点儿都爱不起来了。她见我不吭声了，抱住我说，你知道的，我想留在大城市，你也想，不是吗？我插话说，那你当初是想回去还是想留在这儿？他急着说，重点不是留哪儿，重点是她压根儿没想到我，哪怕在她心里给我留一丁点儿的空儿。再后来，我就努力地回想，一开始我究竟是怎么爱上她的，我想着想着，总感觉老是有些事儿想不明白，转不过弯儿来，心里总有股劲儿别着，你懂这种感觉吗？我看着他摇了摇头。他叹了口气继续说，后来我跟她提了分手，她满脸哭着我问为什么，我说不出来，她就一个劲儿扯着我的袖子哭，上气不接下气的，我有些心软，可是往回找补，想不到继续下去的理由，于是就编了个理由分手，现在回想，都想不起这个理由是什么了。我说，我记着快实习的时候你们搬出去住，有次我去看你俩，出来时抬头看你们的房子，楼很高，屋里亮着灯，温馨的不成样子。他接过话说，是啊，那时候我们坚信着一切，相信爱情海枯石烂，我经常想，你说那短短几年的工夫，怎么好像过了大半辈子一样，我想起我和她骑着自行车，在城市里四处乱逛，风很大，一直吹，尤其是在两座楼之间，她的头发飘起来像国旗。我问他，你后悔吗？他长叹了一口气说，后悔，经常后悔，我一后悔就想起她对我的好，没什么用，其实就在这儿，这座河堤，我和她之前经常来，她有次跟我开玩笑说，如果以后找不到她，就来这儿找，准能找着，后来我每年来一次，一次也没碰着过她。再后来，我听说她结婚了，忘了在哪儿看到的照片，新郎长得老气横秋，女儿倒是跟她长得一模一样，笑起来俩小酒窝，怪好看的。我看着他佝偻着身子，好像看不到以前一丁点儿的风采，说，你真是得了大病，病的不轻。
这时，一条游船闪着灯光从我们眼前经过，我把手伸到烟盒里摸索，烟盒已经空了。周围的路灯照旧亮着，我和乐哥已经离开了河堤。
我以前没发现，到了晚上来这个地方吹吹风聊聊天还是挺舒服的。
窥视卡
雷达卡
发表于 2023-11-2 15:01:26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千斤顶
照妖镜
发表于 2023-11-2 15:26:35
发表于 2023-11-10 19:56:24
发表于 2024-2-11 16:08:4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