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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七点半左右，早会刚一结束，小老板便动员伙计们打扫大堂卫生。
陈星卖力地擦拭着落地窗上的灰尘，嘴角上扬，喉咙里哼着一支轻快的歌，此刻，他幻想着整间饭店是一艘巨大的邮轮，这艘邮轮正漫无目的地漂浮在茫茫大海之中。这种幻想一度使他所见到的真实场景和幻化景物高度融合，他所擦拭的落地窗变成了舷窗，短栖在枝头的麻雀，像是贴水而飞的海鸥。
身旁的鲁姐捋了捋额头的斜刘海，笑着打趣道，看来小老板这一早晨的鸡血没白打。鲁姐的话一下将他拉回现实。
“哼，哼，等着看吧，都是三天热乎劲儿。”另一边的何胖子冷嘲热讽道。
其实何胖子这话也没毛病，一年多的时间里，在这个巴掌大的地方，他见过不少像陈星这样的实习大学生，来来走走。这其中的猫腻，他全都清楚，这些学生，一水全是被黑中介诓过来的，中介刚开始信誓旦旦承诺他们在这家饭店实习半年后，准能登上邮轮，成为一名海上乘务员，薪水高的令人眼馋，没准赶上国际航线还能碰到外国人呢。可结果呢，还没见到过有人坚持到最后，至于每个人的离职原因，大概也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陈星一个月前刚来的时候听别人聊起过这些，今天何胖子的话又让他想起来，心里没底，伏在玻璃上的胳膊瞬间像是一只断了电的机械手臂，僵在那里，燃起的火苗仿佛被人冷不丁兜头浇了一盆凉水。他一下蔫了，也不再哼歌了，拎起水桶独自向大门外走去，仰头盯着“知味斋”三个暗红色大字的招牌若有所思。
鲁姐伸出手捅了下何胖子说：“你啊，真没劲。”
“我这叫话糙理不糙，得让他看清现实。”
时近中午，饭店陆续忙碌起来，陈星和其他几个传菜生不停歇地穿梭于伙房和大堂之间，把一盘盘精美的菜品摆到食客们的餐桌上，像是上了发条的机器人。食客们推杯换盏，把酒杯举过头顶，他们的说话声跟随着饭菜的热气往上浮。从外面看去，饭店的玻璃雾气沉重，里面鬼影幢幢。
陈星退出“如鱼观”包厢后，心里默念着客人催促的几道菜名，在走廊碰见何胖子，一把拉住他，说要请教些事情，两人边走边嘀咕，朝楼道方向走去。
陈星从烟盒抽出两支“中南海”，其中一支递给何胖子，另一支给自己，点着，两人吞云吐雾起来。
“陈哥，你早晨的话当真？”
何胖子背靠着墙壁，舒缓地吐出一口烟，身体像被抽空了一样。
“那还有假？兄弟，我跟你交个实底，咱们店的老板，之前在这一片儿那可是有名的地头蛇，现在上了岁数，盘了这家店。你们呐，说句不好听的……”
何胖子卖起了关子，食指和中指夹着的烟灰已经长长一截，陈星见状，马上又给他续了一支烟。
“老板说不定和这些中介都有业务往来，中介把你们往这边一推，中介费一拿，给你们的工资压得又低，傻子才不要。”
“我不在乎这个，我想问的是，到时候我们能上船吧？”
“这个说不好，当时他们怎么跟你说的？”
“中介说在这儿实习半年，半年以后能上邮轮当服务生。”
“狗屁，他们是这么跟你说的？这话你也信？”
“不能吧，合同上白纸黑字都写着呢。”
“要不说你们大学生天真，写着的多了去了，法律上还写着不让杀人放火呢。”
这时，后厨的师傅找不到人上菜，扯着嗓子大喊人都哪去了。
陈星和何胖子掐灭烟头，两人不紧不慢走向伙房，何胖子转过头看到陈星有点儿蔫头耷脑，轻轻拍了拍陈星的肩膀说道：“不过话又说回来，这也是一次社会历练嘛，留在这儿锻炼锻炼也挺好。”
二
到了晚上九点多才下班，陈星吃不惯店里的晚饭，清水煮挂面，一点儿油水都没有，胡乱扒拉了几口，为了避人耳目，借着洗饭盆的工夫倒掉多半碗。
走出饭店，天空黑黢黢的，月亮被阴沉的云层遮住，没有一丝光亮，大部分商铺已经打烊，只剩下几盏昏黄的路灯孤零零矗着，街道冷冷清清。陈星有点儿饿了，穿过一条街找到家便利店，买了桶“康师傅”红烧牛肉面。他想起小时候每次生病，父亲总会给他端来一桶热乎乎的“康师傅”泡面，总也吃不厌，吃完面后一口气把面汤喝掉，病似乎也好了一半。此刻，这种残留于少时记忆中的美食不停刺激着他的味蕾，在这个寒冷的冬夜大街，垂涎裹挟着他的舌头，令他无比满足。
宿舍门敞着，屋内人声嘈杂，浓重的烟气沿着楼道飘出来，瞬间钻进了陈星的鼻腔，他猛烈咳嗽起来。
员工宿舍是一间毛坯房，两室一厅，摆着上下铺的铁质床，床围栏早已生锈，随处可见油漆剥落后裸露出来的黑斑和铁锈。两间卧室均住满了人，陈星不得已睡在客厅，好在客厅只有他一个人，不用睡上铺爬上爬下。
挨着他的床边摆了两张拼凑起来的铁皮桌，这里是同事们的娱乐区。现在，同事们正围着这张桌子欢呼着，跳跃着，像是在进行着一场斗鸡比赛。
陈星酘湿毛巾后擦了把脸，好奇地将湿漉漉的脸凑过去，看到桌子上散乱着扑克牌，还有每个人面前堆着杂乱的零钱，地上满是烟头和零食袋子，无处下脚。
邢老头靠在椅背上，眯起眼睛，在烟雾环绕中仿佛世外高人。他显然困到已经打瞌睡了，一旁的人不停催促他赶快出牌，他微微抬起眼皮，慢悠悠地扔出两张牌。
“这打的什么呀？真臭，下去下去，换人换人。”
“不行，我还没捞回本呢。”
“再这么打下去，我都快输光了，你快睡觉去吧。”邢老头的对家说。
邢老头不情愿地撇下手中的牌，起身朝卧室一瘸一拐地走，絮絮叨叨地说：“输了，输了，今天晚上又瞎折腾。”
众人撺掇着陈星坐下打一圈，陈星摆了摆手，不会玩这个，我就是凑个热闹，你们玩。看客中的一人坐下代替了邢老头的位置，屋里又恢复了喧闹。
陈星第一天就看到了邢老头的腿跛着，心生好奇，于是悄声问一旁围观的何胖子：“邢老的腿怎么了？”
何胖子一脸不屑地说：“他呀，老流氓一个，之前强奸女人，被人家老公打伤了腿，还让关进了监狱。”
何胖子声音很大，丝毫没有遮掩，身边的人附和着笑出了声。
何胖子看到陈星有些惊讶，笑着说道：“你呀，用不着可怜这种人，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连他女儿都看不起他。”
凌晨一点了，牌桌依旧没有散的意思，头顶的白炽灯亮的刺眼，陈星也不好说什么，他用被子蒙住头，不多时，额头生出密密的细汗，外面喧闹声依旧，渐渐地，传到耳朵里的声音由大趋小，劳累一天的身体终于沉沉睡去。
三
一天上午，大老板来了，乘坐的高级轿车停在多辆便宜车中极为扎眼。大老板一下车，在一帮人的簇拥下直奔后厨。这是陈星第一次见到大老板，只见他一脸横肉，面宽胸阔，鼻直眉短，昂首阔步，像一头彪悍的猛犸象。
大老板不是每天都来，大约相隔十天半月来一次。何胖子笑着调侃，大老板是轿子里的大姑娘，不肯轻易见人。
掂勺的师傅们正忙的热火朝天，灶台轰轰作响，蹿出来的火苗贪婪地舔舐着周遭的空气。
大老板背着手踱步到每个厨师身后，轻轻拍了拍他们的肩膀耳语几句，气氛顿时活跃起来，每个人都有说有笑。
这时，两个伙计抬着一只黑色塑料袋，看起来沉甸甸的，放到操作台打开，竟是四只熊掌，上面的血迹已经干涸，凝固成黑色的血痂。
人们围了上来，开始你一言我一嘴。
“个头够大的，从哪儿弄的，老板。”凉菜师傅老侯禁不住问道。
对面的厨师长老马给他使了个眼色，老侯看出了苗头，立马闭住了嘴，只是笑意还僵在脸上。
老马问道：“老板，还是老规矩，清蒸？”
大老板脱下外套，换上厨师服将袖管捋高，说：“不，这次酱烤，我来。”
大老板熟练地将烧烤酱锅架在火上，说：“老马，抽两个人帮我准备下配料。”
大约半小时后，大老板烧好了菜，香味溢满整间后厨，引得众人啧啧称叹。
大老板的高级手机和一盒骆驼香烟放在操作台上，老侯不客气地拿起手机把玩起来，几个年轻人被吸引过来。
“这手机得一万多吧？”一个年轻人问。
“一万？最起码得两万起步，这可是商务机。”老侯眉眼轻佻，一脸得意，好像这手机是他的一样。
“一会把菜端到我房间。”大老板脱下厨师服说。
这时，水产间一阵骚动，接着传来一阵争吵声。只见何胖子和邢老头从水产间推搡着出来，何胖子猛地揪住邢老头的脖领子，邢老头差点摔了一个趔趄，何胖子嘴里不停叫骂着：“早看你不顺眼了，什么玩意。”围观的伙计们嘴里说着有话好好说，别动手，可没有一个人上前劝架。
陈星刚好来到后厨催单，看到这一幕，他没有多想，径直上前试图拉开两人。
何胖子一看是陈星，急着吼道：“你是哪头的？”
陈星说：“你把他打坏了怎么办？不得坐牢啊？”
大老板和几个厨师过来了，老侯嬉皮笑脸地说：“今天有好戏看了。”
大老板瞪了他一眼，声音低沉地说：“厨房是打架的地方吗？不像话。”
何胖子像是受了委屈的孩子，嚷道：“前台一直催单，他可倒好，坐着不动。”
邢老头像是也有一肚子苦水，说：“后厨又不是你家，想什么时候上什么时候上，没见大伙都忙着？”
大老板眉头紧锁，指着何胖子说：“行了，行了，你先把手松开。”
何胖子不情愿地松开了手，众人闹哄哄地散开了，又恢复了往常的忙碌，好像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大老板把何胖子叫到一边，说：“你一个二十几的大小伙打一个老头儿，像什么话？”
何胖子一脸不服气地说：“老板，你又不是不知道他什么人，收留他干什么？”
大老板又说：“他已经够可怜的了，你看他那么老，没人管他，你没爹妈吗？”
“以后别跟他打架了，听见没有。”
何胖子闷声挤出一个“嗯”字。
吃过晚饭，陈星没回宿舍，一个人在街边溜达，从和平路逛到光明街，又路过工业区。湿冷的雾气笼罩着城市，街上人迹寥落，为数不多的几间商铺也关了门。城市的一角，有一处停工多年的烂尾楼，楼后面矗立着吊塔，动臂像一只巨人的手臂划过夜空，让人触目惊心。
他忽然想找个人说说话，说一些体己的话，可四下无人。他想起了大学四年睡在上铺的铁磁王乐，想给他打个电话，手摸进裤兜，转念又一想，算了，没准说出些感叹人生之类肉麻的话。还不如写信呢，于是他开始沿街找起了文具店，想买些纸笔，可眼下哪还有开门的店铺，不甘心地转悠了几个路口，没有找到，只好有些失望地回了宿舍。
四
碰上难缠的顾客是最晦气的，不知道有些顾客是出于何种心理，故意给服务员难堪。陈星就碰到过一次，那天，陈星轮岗到前台当服务生，负责的区域内，有桌客人从早上吃到晚上，饭店即将打烊，没见要走的迹象。他只好硬着头皮上前小心提醒顾客要不先买单，收银人员马上要下班。
那桌客人都喝得醉醺醺的，地上的啤酒瓶横七竖八，一屋子酒气。其中一人大声叫嚷着还要加菜，少不了你饭钱。
陈星继续解释道，厨师也要下班了。
不料这句话惹恼了那人，他突然站起来，抄起桌上的一只酒瓶摔碎在地上，大声吵着，我的话不好使是吧，叫你们老板来。
突如其来的响声将屋外的几个服务员吸引过来。
那人还继续叫嚣着：“信不信我一个电话打过去把你开除？”
陈星也一下来了气，怒声吼道：“我还怕你不成？开除就开除，谁稀罕，什么玩意。”
那人身边有个清醒的帮腔道：“你们服务员就这点儿素质？他喝醉了，你也喝醉了？”
“你们是人，我就不是人？凭什么拿我撒气？”
眼见事态愈演愈烈，几个同事赶忙把陈星拉走了，鲁姐帮忙打了圆场，最后的结果是，减免了一半那桌客人的饭钱。事后，小老板指着鲁姐和陈星，不近人情地说：“你是他师傅，这顿饭的损失你们两个平摊。”
陈星一脸不服气，私底下和鲁姐抱怨，太不公平了，哪有这样的事。
鲁姐轻轻笑了笑，说：“这天底下，哪有公平的事。干咱们这行的，受气是常有的，你还年轻，不可能一辈子呆在这。”
“那也不能让你吃亏，这钱应该我出。”陈星斩钉截铁地说。
“没事，你们学生哪有钱，再说了，我可是你师傅，下次记得尽量别和客人正面冲突。”鲁姐宠溺地拍了下陈星的头。
五
到了发工资的日子，果然被克扣了薪水。陈星没在意这个，他想到鲁姐，明明什么都没做，可还是受自己牵连。他有些过意不去，买了一堆零食，给鲁姐送了过去。
同屋有几个同事结伴出去玩了，这是几个店员之间相互形成的默契，一发工资，准要第一时间请假出去潇洒一番。
陈星这天调了班，他换了件时髦的羽绒服，头发也洗得干爽利落，在一人高的仪表镜前左照右看。
蓦地，门开了，邢老头拎着一袋青菜，弓着背，慢腾腾地挪了进来。
“打扮这么潮，是要去约会？”
“哪呀，去见同学。”
“是女同学吧？”邢老头一脸坏笑地说。
陈星笑了笑，没搭话。跨出门的时候才反应过来，遂问邢老头没去店里也准备出去玩？
邢老头神秘一笑：“我在宿舍玩。”
宿舍有什么好玩的？陈星心里默想。
陈星走出宿舍区，拐进街角，寒冬的烈风顺着衣领的缝隙钻了进去，他打了个冷颤，紧了紧衣领，想起忘记拿充电宝，没充电宝可不行，出去一整天，手机电量坚持不了多大一会。
陈星只好折返回去。刚打开宿舍门，他听见卧室传来一阵浓重的喘息声，紧接着是一阵女人肆无忌惮的呻吟声。陈星吓得赶忙关住门，生怕这不堪入耳的声音传进楼道里，可那惹耳的声音丝毫没有避讳的意思，反而越来越大。
陈星慌乱地在床铺上翻找着，他想赶快找到充电宝，离开这里，免得碰上邢老头尴尬。
卧室门毫无征兆地打开，里面传来两人调情的声音。女人衣衫不整地走出来，看到了客厅里的陈星，声音娇媚地打趣道：“呦，这还有个小帅哥呢。”
陈星不好意思地朝她点了点头。
女人开始对着镜子整理起妆容，两只涂满了艳红色指甲油的手摆弄起她的粉色裙子。她浑身散发着浓烈的香水味，让陈星有些局促。
这时，邢老头也一瘸一拐地也跟出来了，搂着女人的一只肩膀，催促她赶紧走。
女人不乐意了：“催什么呢催？告诉你，下次可不是这个价了。”
“别呀，都谈好的价钱，怎么还坐地起价了？”
“合着只许你们饭店涨价，还不让我也涨涨价？我这儿也跟着市场行情走好吧。”
“行了，行了，下次再说。”
邢老头推搡着女人出门。走到门口，女人好像想起了什么，挣开邢老头的胳膊，向屋里喊道：“小帅哥，照顾一下姐的生意呗？先加姐个微信。”
六
米线店里热气弥漫，玻璃门上蒙了一层雾。砂锅内汤汁沸腾，不多时浮起一层白沫，米线、青菜和油炸豆腐也跟着上下翻滚。
狭小的米线店挤满了人，酒味和米线味混杂在一起。推拉门时不时拉开，冷风也跟着灌进来，进来几个人，伸直脖子看墙壁上的菜单，像等待投喂的长颈鹿。陈星欠身给他们让路。
陈星挠了挠头，说：“条件是差了点儿。”
对面的付小米打着哈哈：“哪儿差了？我看一点儿也不差。一闻这味儿，我就想起咱学校边上那家米线店，你还记得吧？”
陈星嘴里嗦着米线，咧开嘴笑了。
“工作怎么样？还适应不？”
“马马虎虎。”
“应该能上邮轮吧？”
“听天由命，走一步看一步吧。”
冷风吹进来，吹散了店里的雾气。陈星有点儿心不在焉，有好几次没听清付小米在说什么，付小米的声音犹风过耳。
很多年前，也是在这样的小店，陈星和朋友们推杯换盏，相互开着彼此的玩笑，说着不切实际的大话。
时间过的真快。
灯光下，人影晃动。陈星像是喝醉了酒，有点儿眩晕。
付小米伸出一只手在陈星眼前晃了晃。
“生病了？”
“没有。”陈星笑着推开了她的手。
“小米，你说咱们十年后，二十年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你呀，说不定成了船长。”
付小米说着，手上做起了握方向盘的动作。
“左满舵，右满舵，小心撞到冰山。”
陈星被付小米滑稽的表情感染了，哈哈大笑起来。
七
春节前两个月，下了一场大雪。积雪很厚，深过脚踝，双脚踩在上面发出“吱吱”的声音。
这天一大早，杨经理组织人手，要把饭店门口清理出一条路来。男人们拎着铁锹、簸箕、扫帚，在漫天雪地中忙得热火朝天，女人们则在大门口就地取材，堆起了迎宾雪人。
陈星看着满街挂在路灯、树枝上的红条幅祝福语，也感受到了临近春节的喜庆，心里不禁热了起来。
饭店比往常更忙碌了，一整天下来，陈星累的臂膀酸疼。
繁碌的生活让陈星忘却了最初的担忧，连晚上做梦都梦到了邮轮在海上漂泊，此刻，他对这种生活充满坚定，觉得一切都是值得的。
这天，食客满堂，一直忙到晚上十一点多，客人们才陆续离开。
陈星借着刚下班的空档，躲进楼道里抽起了烟。抽到一半，大老板沿着楼梯下来了，平时他都是乘电梯，看样子应该是刚吃过夜宵，边走边用手揉着凸起的肚子。
他转到楼角处看到陈星，脸色铁青地说道：“怎么不去干活，在这里干什么？”
“客人都走了，老板，马上下班了。”
“噢，那你去后厨，看看需不需要帮厨。”
大老板说完就走了，留下一个壮硕的背影。
第三天吃过午饭，鲁姐悄悄问陈星：“你得罪大老板了？”
陈星一头雾水。
“你不知道？听后厨的人说，小老板要开除你。”
“我想起来了，前天晚上，大老板看到我在楼梯抽烟，不会因为这个吧？”
“没准儿，这俩父子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
陈星忐忑不安地捱到下班，小老板找到了他，说他在饭店楼梯抽烟，影响了规定，决定开除。
“又不止我一个人在那儿抽烟，凭什么开除我？”
“你说还有谁在楼梯抽烟？那天只看到了你，对吧？”
陈星差点儿说何胖子平时也抽，关键时候还是闭上了嘴。
陈星抱有希望地又问：“那我上邮轮的事儿呢？”
小老板说：“什么邮轮？”
“当初中介公司答应我，在这儿干够半年，承诺我能上邮轮工作。”
“那我不清楚，这你得问那中介去。”
小老板高居临下，像是掌管凡人生杀大权的夺命判官。
隔天，陈星去了中介公司。中介给他的答复是，饭店已经给我们说明了你的情况，你违反了规定，我们也没办法。
临走那天，街上的雪早已化了，雪和泥土混在一起，被车轮碾压过去，已经分不清原本的颜色。
陈星背着书包，拉着行李箱，走在泥泞的街道上，像是走在一道荒茫的山梁。他穿过一条小巷，小巷晦暗幽深，直到尽头，开着家发廊，发廊门口站着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正是那天和邢老头在一起的那个女人。
女人认出了陈星，和他打招呼：“这不是那天见到的小帅哥吗？今天得空了？进来玩玩。”
女人一身鲜亮，头发棕色卷曲，立在昏黯的巷道间，愈发明艳动人。
陈星像是没有听见，丢了魂一样敷衍一句，走了。
陈星驻在一个丁字路口，不知道朝哪个方向拐，他走得很犹豫，也很茫然，没有挣到钱，又不想回家，可不回家又能去哪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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