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烂尾楼》（七）

特仑苏羊奶

第七章

直到后半夜小徐才睡踏实，期间做了一个很长的梦。

梦里的场景，是一次司空见惯的聚会，在一家饭店稍显局促的包厢中，灯光苍白刺眼，圆木桌面上杯盘狼藉，菜肴稀乱，地上的空酒瓶子横七竖八，一些没喝干净的底子溢了出来，淌出来的黄色液体散发出来阵阵酒气夹杂着呛人烟味弥散开来。

第二天醒来的时候，小徐的脑袋昏昏沉沉，太阳已经爬上楼顶，日头如火。他的胃胀的难受，翻江倒海。好像真的喝了一夜的酒似的，泛酸的酒液如鲠在喉。

拨开晾在阳台绳子上的背心和秋裤，外面的阳光暖烘烘的泻进来，覆在小徐光溜溜的身上。

透过窗户向下望去，楼底下有几个小孩正穿着单排旱冰鞋在凹凸不平水泥地上利索的滑来滑去，颠过去后，掀起几片掉落在地上干瘪的黄树叶子。立在一旁的几个妇人指指点点，掩笑健谈。

小孙上班去了，临走前在冰箱门上贴了个便利贴，告诉小徐饭和菜都在锅里。小徐把饭菜盛出来摆在桌子上，夹了几口就吃不下了。

这时候他想起了之前在书上看过的一件事情，大概意思是说赖建诚的儿子上小学时老师布置了一个家庭作业，有一个选项是让采访父亲的梦想是什么。赖建诚给出了“吃得下饭，睡得着觉，笑得出来”三个答案，儿子急哭了，以为父亲在糊弄自己。因为儿子觉得自己平时就是这样的，也没见得多幸福。

多可笑啊，成年人的梦想倒变成了孩提时代最为习以为常的生活技能。

漫长生活的琐碎仿佛给脚下的路染了一层灰，走着走着就看不清脚下的路，还得回头瞅瞅曾经走过的地方。似乎只有这样才能重拾勇气接着走下去。

人究竟应该是往后活还是往前活？

小徐想得心烦意乱，提着几袋垃圾蔫头耷脑地下了楼。路过那几个妇人时和她们颔首微笑以示招呼。

踱到院外，只见大门口旁边底商的水果摊子围了一群人，正低着头各自挑拣打折的梨和苹果，仿佛一堆烂掉的水果周围围了一圈苍蝇。

小徐点着一支烟默默吸着，等摊子周围的人渐渐散去差不多，走过去约了一斤梨。

水果店老板和小徐寒暄了几句，这时他老婆隔着马路尖着嗓子向他喊赶紧买菜做饭，于是小徐和水果店老板嘻嘻呵呵的分了手。

小徐倚着街边的一棵悬铃木，用手搓了搓梨塞进嘴里，呆呆地看着路上过往的车流和匆忙的人群。

说到底还是穷人多，都到饭点了还在外边儿跟没头苍蝇似的瞎忙瞎转悠。

小徐提着梨不知道要去哪里，他望着东边高架桥上面随风摆动的爬山虎，又转头看了看西边一辆洒水车一路滋着水开过来，顿时茫然丛生。

杨子哭歧道，大概就是如此吧。

霎时小徐心里咯噔一下，莫不是自己心里得了病？都说人刚从里边出来的时候会不适应。可转念又一想，自己总共在里边就呆了十天半个月，哪来的不适应？别吓自己了，也别太矫情了，多大点儿事，天又没塌下来，该干嘛干嘛去。心情不爽就吃点喝点，没什么大不了的。

小徐一边靠着树荫躜行一边不断地安慰自己。

他走出树荫，沿着马路路过一片正在拆迁的旧房子，路边内侧停着一辆漆色斑驳的起重车，四处灰尘弥漫，瓦砾遍地，经过此段路程的人纷纷掩面疾行。快速穿过这片尘烟之后，难免有些灰头土脸。不一会儿功夫，映入眼帘的变成了一栋接着一栋高大的办公楼，鳞次栉比，内透的玻璃幕墙反射着耀眼的太阳光。紧接着七拐八拐，拐进一个小巷子接着进入另一个小巷子。逼仄的小巷两侧皆是独门独户的四合院，粉墙乌瓦。住家的外墙大概因年代久远稍显破败，被改造成酒店或者商店的外墙和内饰都得以重新装修粉刷，而显得有棱有角。

小徐意外地窥到了这座城市的美，情绪立马高涨起来，仿佛哥伦布发现了新大陆一般窃喜。

小徐钻出巷子，天色还尚早。过了好大一会儿，太阳才由南向西渐渐偏行。夏日的白天总是这么枯燥冗长，拖沓的太阳迟迟不肯西落。

慢慢的，天色有些昏暗了，街衢两侧的商店间或地亮起了楼顶的霓虹灯，依次由左往右不停地闪烁着，光怪陆离。燥热了一天的街道仍然人来人往，拥趸不堪，捂了一天的热气散不出去，只好在来来往往的人群中间互相传递。有几个小孩实在受不了这蒸蒸的热气，和父母索要了些零钱买了几支冰激凌坐在街边的石凳子上晃着短腿舔来舔去。隔了一个垃圾桶的木头长椅上，瘫着两个醉汉，摇晃着互相边拍着背边说着什么，不一会儿，其中一个人忍不住“哇”得一声吐了一滩秽物，在他俩身后的霓虹灯地不停闪烁下，冒着腾腾热气，一会儿蓝一会儿紫。由此处经过的人无不面露嫌恶掩鼻疾行。又过了一会儿，两个衣冠不整的城管开着辆白色的街道巡回车骂骂咧咧地呦呵了两个清洁工打扫秽物。

再往前走，各条街衢和各条小径都汇入了一座小广场。平日里空旷的小广场此时早已人头攒动，络绎不绝。各路的男女老少像鱼群不断涌入深海一般涌向广场腹地。小徐凑趣地也往前挤，循着声源亦步亦趋地捱到了中心地带，一阵阵劣质音响的声音不断高高低低地传来。踮起脚，只见一方简陋的临时舞台布置的花里胡哨，看样子像个学生模样的后生双手局促地持着话筒，正声嘶力竭地扯着嗓子唱着崔健的《花房姑娘》，声音顺着话筒线从角落的音响向台下的四面八方高高低低的传了出来。

“你问我要去向何方，我指着大海的方向，你的惊奇像是给我喔赞扬……”。

舞台底下不远处正对着摆了一溜桌子，一个趿着凉拖的评委和其他人交头接耳后打出了满意的分数。

这时小徐才看清舞台正上方挂着一幅“XX杯同城大学演唱比赛”字样的红色条幅。这个唱完《花房姑娘》的年轻小伙子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地下去了。紧接着一个又一个演唱者相继满心欢喜地上去又满头大汗、面红耳赤地下来，台下的观众时不时地或起哄或助威呐喊。

俄顷，乌云趁着夜色愈积愈大，人们还未察觉。等空中不断地滴下雨滴，一些人才开始发觉，纷纷抬起头向天空张望。

顷刻间，电闪雷鸣，狂风大作，风潇雨晦。广场的人群顿时乱作一团，纷纷张惶失措地大叫着四散奔逃，瞬时作鸟兽散。

台下的几位评委一边通过麦克风大声呼喊试图控制群众保持秩序不要慌乱，一边向人群中左突右撞地挤去。

小徐也顺势被蜂拥的人群簇拥着躲到了相隔最近一座大厦的公共大厅里，立定后，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朝着不断被雨水冲刷模糊的玻璃窗向外望去，只看见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还在不断奔跑呼喊着寻找掩体。临时搭建的舞台在强劲的风雨中摇摇欲坠，台下的一溜铁皮桌子也被风刮的七扭八歪连成几条折线。与其相隔不远，有几块凹陷处瞬时汪了一片积水，在灯光地照射下，一只蓝色的拖鞋在其中随着风雨不停摇曳。

大厅里前来避雨的人越来越多，瞬间响起了一片叫骂声和埋怨声，顿时熙熙攘攘。

这时候，有人拍了小徐一下肩膀，他扭过头，一阵沁人肺腑的香气猝不及防地钻进鼻子。

（第七章完）

彩云筑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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