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帖最后由 特仑苏羊奶 于 2023-11-7 14:40 编辑
写在文章前面：
对于故乡，大多数人都是当时身处其间都浑然不觉，等离开之后数年才心生怀念。贾平凹先生在《带灯》里曾说：你生在那里，其实你的一半就死在那里，所以故乡也叫血地。
石狮村的冬天是最难熬的，寒霜冻得土路硬邦邦。
正月里，像鸟儿归林，在外谋生的人纷纷回到村子。自行车、摩托、桑塔纳，一路穿过南堡石门，煞是热闹。
男人们停好车后，取下大包小包，肩挎背驮，相互寒暄。等把女人、孩子和行李送进屋去，又拎着只空塑料壶出来了。大家聚在一堆，递烟客套，抽罢烟后，就都搓着手踱进供销社。
石狮村是座大村，作为村里唯一的供销社，几乎垄断了相邻四个小村子的大宗货品。
男人们把壶递给售货员，白酒从棕色坛子里舀出，清洌香醇，再就手约点花生米或其它干果，当作下酒菜。等把壶盛满，便一个个心满意足，脚步轻快，和身边的熟人打着招呼离开了。
平日里，供销社毫无生气，只有逢年过节或是小人参到店里来，人们才有说有笑。这是二十多年前的事，我那时七八岁，经常去店里买糖吃，至今还记得。
小人参身材矮小单薄，总佝偻着背，往空地一立，形似一株人参，因此得名。至于本名，我也不知，只见大伙都这么叫。
听老一辈人讲，小人参的祖先武士魁曾是咸丰二年御赐进士出身，后来家道中落，等到了他这一辈，连基本的温饱都成了难题，只好申了五保户。
小人参酷爱喝酒，每次一进供销社，店里的人都看着他笑。有人问他：“今天又准备去哪儿混饭吃？”他不慌不恼地从上衣口袋摸出几张皱巴巴的纸币：“笑话，俺有钱，你这叫啥话？”那人又说：“准是刚发的低保金，你这样大手大脚，等不到月底又要饿肚子了吧？”小人参不搭话了，径直打了酒提壶就走。
常听别人在背后议论，小人参其实是个可怜人，因幼时生了一场大病，赤脚医生给上错了药，激素打得超标，限制了身高，连同说话也含混不清。我初见他时，他已经四十多岁了，望着他与我个子相仿，误以为和我是同龄人，便邀他一同玩游戏，他也不推辞，总是乐呵呵地点头应允。
因身体残疾，小人参平日里揽不到什么正经营生。刚开始时，寻了几户年迈的人家，替行动不便的老头儿老太太挑水，挣些个辛苦钱。担子扛到肩上，两只铁皮桶刚好抬起离地面两三指的高度，走起路来，桶底磕得地面咣咣直响，滑稽的像是只小毛驴驮黍子。夏天还好，到了冬季碰上下雪天，路面打滑，好几次都摔了跤，水也洒了，只好折回重打。后来上了年纪，再加上腿脚不利索，于是干脆天天在村子里瞎晃荡，兴致来了，就拾捡些废纸壳卖到废品站赚些零碎钱。
一天傍晚，小人参又披上那身油腻腻的中山服，顶了顶破了边的解放帽，一手攥着只脏兮兮的蛇皮袋子出了门。路过村口，槐树下的一帮老汉正围成一堆下象棋，其中一人瞥见了他，直起身来说，小人参，下城买件新衣裳吧，你看你的油渍麻花的都洗不掉了。小人参忿忿地说，要你管，下你的棋。引得众人一阵哄笑。
小人参讪讪地走开了。
天刚擦黑，他又收了不少废纸壳，背着埋头去了废品站。废品站离石狮村走路大约二十分钟的路程，孤零零地矗在几座村子之间。行至半路，太阳已经完全下山，路上一个人也没有，只听到风吹树叶的沙沙声。
快走到废品站时，前方隐约传来一阵急促的狗吠和小孩的哭声。小人参闻声赶过去，看到铁门外一只竹篮里躺着一个哇哇大哭的婴儿，铁门里头被拴着链子的狼狗正朝着婴儿狂叫。他“去去”几声赶走了狗，拍了拍门，喊了几嗓子，没人出来。等了许久，仍见四下无人。小人参不断擦着孩子的泪珠，自言自语道，这是哪个杀千刀丢的呦，娃啊，你也是个苦命人呦。
几个村子的大队轮番广播谁家丢了孩子，一连几天都没人认领，小人参反而有些高兴，抻着衣角局促地问广播员，这个……要是没人认，你看我能不能领养？
就这样，一老一幼从此以后决定相依为命。
小人参找来村里唯一的教书先生何定国，恳求他赐给孩子一个名字。何定国定定地看着这个不幸的女娃，眉心有一点米粒大小的胭脂记，思忖片刻后说，就叫香菱吧。小人参不懂其中的含义，也不多问，只一个劲儿地说好，好。
供销社打酒的常客有些日子没碰着小人参了，店里冷清了不少。
见天儿下棋的吴老汉问起旁人，很多人直摇头。有人提醒，可能在村西的旧城墙根下晒太阳，前两天路过，老在那儿看到他。吴老汉㧟起一包衣服，搭上一辆同村人的骡子车去了。到了一看，果然在那儿。小人参正盘腿靠在旧城墙根下，眯着眼，怀里抱着香菱，孩子早已睡熟。
吴老汉把小人参拍醒后，问他在这儿干什么。小人参迷迷瞪瞪地说：“医生让孩子多……晒太阳，说黄什么……偏高。”
“黄疸？”
“对对。”
吴老汉塞给他一个大包，说是孙女小时候的衣服，现在已经穿不下了。小人参看着他吃吃地笑，半晌挤出一句，你人真好。
平日里抠门的木匠李给香菱打了一张半人高的小木床，小人参笑得合不拢嘴，正弯下腰从袜腿掏出钱时，木匠李大手一挥，算了算了。
隔壁的赵二婶也时不时送来口热乎饭。
小人参满眼宠溺地看着躺在小木床里的香菱，自言自语道，娃呦，我算是沾了你的光喽。
香菱要上小学了，小人参的背更驼了。
前一夜，香菱反复摩挲着她的书包。书包是小人参从一个路过的二道贩子手里买来的，粉红夺目。相比之下，铅笔盒倒是逊色不少，是一只装打针药剂的纸板盒。
小人参坐在炕边，借着昏黑的灯光缝裤子。
瞥着一旁爱不释手的香菱，笑着说道：“菱啊，明天就要上学了，高兴不？”
“高兴。”
未完，待续...
窥视卡
雷达卡
发表于 2023-11-4 10:52:21
提升卡
置顶卡
沉默卡
喧嚣卡
变色卡
千斤顶
照妖镜
发表于 2023-11-5 07:59:4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