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长篇】《烂尾楼》（六）

特仑苏羊奶

第六章

法院出具的伤残鉴定书下来了，那胖子经鉴定为轻伤二级，双侧鼻骨骨折。

小徐已经被行政拘留了。在拘留之前，他向老李撒谎说回老家结婚，申请了二十多天的婚假。

十四天后，小徐拘留期限到了，小孙去接的他。出来的那天，据小徐回忆，是个暖阳普照的下午，他的身子沐在阳光里，头一次尝到自由的滋味。那感觉如同《肖申克的救赎》里的安迪，靠着楼顶围墙默默地微笑着看狱友大口喝冰啤酒——阳光洒肩头，仿佛自由人。

小孙在家门口提前放置了一个洗脸盆，里面堆了一些碎纸，她将纸点着，穿堂风吹得火苗微微闪烁，小徐提着包跨了过去。

小徐瘦了一圈，两颊凹了下去，脸色苍白不堪，衣服附在身上晃晃荡荡的。

警察建议在还没有立案之前，双方最好协商私了，这样对大家都好。

私了是什么意思？能是什么意思？当然是赔钱。散钱消灾，赔钱免祸。可胖子狮子大张嘴，一口价——二十万，没二十万免谈。

这时候小徐犯了倔：“李鬼碰上李逵，李逵倒被讹了钱，这是什么世道？操他妈的，对面俩大老爷们儿还干不过自己一个，打输了还好意思腆着个逼脸要钱，操，真不害臊。不给，要钱没有，要命就抵给他！”

小孙这时候倒一反常态的淡定了，她给小徐倒了杯水，从身后轻轻抱住了他，脸贴到了他的背上，小徐因激动而发抖的身子慢慢平缓下来。

“你说，到底是钱重要还是人重要啊？”小孙轻柔地一字一顿地说。

是啊，当然是人重要。

自己要是有个三长两短，要钱还有个蛋用？但是不给这钱就得进去吃牢饭，别说三年，单这俩星期就够受的。

没办法的事，法不容情，就算那位作为目击者的乘客再秉公描述当时的实情，再本着良心为自己开脱，这些都顶个鸟用？现如今就看结果，结果就是你把人家揍成二级轻伤，你自己屁事没有！

更重要的是，身后还有小孙，要是自己真进去了，小孙怎么办？

“既然事情已经发生了，咱就想办法解决，没什么趟不过的坎儿，你也别多想，把心放宽。”小孙知道小徐在想心思，轻柔细语地安慰着。

小孙的话像是一团温水，把小徐的心抚得柔和了。

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但他现在只相信患难见真情。小徐扭过身子感激地看着小孙，他知道那些辛辛苦苦攒下的钱对小孙意味着什么，接着一把搂过小孙哽咽起来。

第二天一大早，小孙拽着小徐去了胖子所在的医院，在住院部楼下购置了一堆香蕉和荔枝提了上去。

一推开门，看到一位大约六十多岁的妇人正给躺在病床的胖子喂八宝粥，胖子费力地张着嘴悬在半空。

小孙上前打招呼，才知道是胖子的母亲。胖子仰着头乜见小徐，极力咽下最后一口粥，忿忿地把头别过去了。

小徐把水果放到桌子上，小孙在一旁轻轻推了一把小徐，朝着胖子妈努了努嘴，小徐极不情愿地叫了一声阿姨。

胖子妈衣着褴褛，面容倦怠，脸上皱纹密布，佝偻着身子，像是刚干完农活没来得及换衣裳。

她咧开嘴角笑着回应小徐，把八宝粥搁在桌子上，双手局促地在裤子上擦了擦，显出一脸老实巴交的本分，两手比划着示意他们在旁边的陪护病床上坐下。

“用不着跟他们客气，妈，就是他把你儿子揍成这副鬼样子的。”胖子依旧盛气凌人。

小徐摆了摆手说：“不了阿姨，我们今天来是探讨赔偿方案的。”

“啥叫方案？”胖子妈一脸疑惑。

“她不懂，有事儿你们跟我说。反正没二十万免谈，对了，今天带钱来了吗？”胖子吃力地用胳膊肘撑起身体靠在床背上。

小徐这才注意到胖子的鼻子上狼狈地裹满纱布，一只手背上插着输液针头。

“首先，我们对这件事表示歉意，放心，这些天的医药费都由我们出。另外我咨询过了，轻伤二级所有的赔偿费用加起来充其量不到十万，所以我们不能赔偿那么多。”小孙铿锵有力地说道。

“笑话，医药费当然你们出，这还用说吗？再说这赔偿金，什么误工费、精神损失费、交通费……反正多了去了。别人我管不着，总之在我这儿就这价儿。”说完胖子在床上翘起了二郎腿。

小徐看到胖子一副滚刀肉的模样，气不打一处来，但他还是强忍着怒气说道：“我今天是带着足够的诚意来的，对这次事故我道歉，是我的不对，对不起。”

话说完，小徐对着胖子的床头缓缓弯下腰鞠了一躬。

小孙走过去准备扶起小徐，小徐直起了身子，摆摆手继续说道：“二十万太多，我给不了，你说个最低价吧。”

胖子嘴角抽搐了一下，随即说道：“一个唾沫一个钉，说好的二十万就二十万，别在这儿演苦肉计，没用！”

“三儿，你不能学你大哥！不能做昧良心的事！”胖子妈厉声呵斥道。

“妈，你别管！”

“你们先出去吧，我先和他说说话。”胖子妈把小徐和小孙支到了屋外。

屋里不间断地传来叫嚷声和叹息声，小孙低着脑袋把耳朵贴在门上偷听，小徐则坐在长条木椅上休息，摊开两手搓了搓脸。

大概过了二十多分钟，门打开了。看来屋里的两人达成了共识。

令小徐和小孙诧异的是，胖子一改之前的口风，只和小徐索赔七万！小徐以为胖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一时愣在原地忘了接话。

“行了行了，别愣着了，掏钱吧。真够倒霉的，没法子，谁叫我摊上一个信佛的妈呢！”

晚上十一点，玄关的白墙上挂着的钟表“咔咔”地响着，在这个寂静的夜里显得尤为刺耳。屋外树叶窸窣虫鸣蛩吟，热风习习，全部堙灭在黑乎乎的夜色里。

小徐睡不着，还不敢翻身，怕吵醒小孙。起身披了件衣服躲进楼道抽烟去了。他边抽边想事情，捻灭的烟头扔了一地，烟灰扑簌簌地也抖落在阳台上。

真是怪事，在里边儿每天躺硬床板睡得香，反而回家睡席梦思倒失眠了。真他妈的讽刺！

（第六章完）

彩云筑梦

有个靠谱的妈，大抵孩子不会犯太大的错！